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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的片子进戛纳了,演员90%是潮汕亲戚”
Original
恺哥
新周刊
2023-09-25
第一次回老家拍电影,村里的人和亲戚实际上并不知道我在做什么。我告诉他们,这只是在拍摄一部“小短剧”、拍着玩。因此,村里的人也乐意配合我当一回演员。
作者|恺哥
编辑|刘车仔
题图 | 受访者提供
“30岁以前,戛纳、柏林、威尼斯,三大国际电影节,我至少要进一个。”
在广州市海珠区的一家咖啡厅,青年导演蓝灿昭一边喝着咖啡,一边回忆起自己刚入行时定下的目标。
2023年,潮汕剧情短片《夏至前天》入围了第76届戛纳国际电影节。短片在潮州市潮安区赤凤镇取景,讲述了一个典型小镇青年的故事:他人的闯入和城镇地区的变迁,让少年开始面对一些选择和思考。
(图/受访者提供)
从5月的戛纳之行,到6月的上海国际电影节,蓝灿昭的夏天步履不停。
7月中旬,他带着小狗多多回到了潮州——这座他生长了18年的熟悉城市。在此之前,家乡的邻里只知道他是“拍广告”的,没想到一部“配合演着玩”的短片,最后一路飘洋过海,让他们成为出现在戛纳银幕上的潮汕面孔。
作为一名90后,蓝灿昭是如何成为一名青年导演,又是如何走进戛纳的?他对于华语电影在海外的发展趋势,有着什么样的观察和思考?
从法国归来之后,青年导演蓝灿昭和我们聊了聊他的故事。
以下是他的讲述。
成为一名导演
我是一个潮汕人。小时候,家里可以收看香港的星空卫视,每天下午4点一放学,我就会跑回家看各种无厘头的港片——
对电影的最早认知,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。
中学的时候,我是一名学习古典乐的艺术生。我们班有50多个人,大部分是学美术或者音乐的,只有一个学编导,是我们眼中的“另外一个同学”,大家都不知道他到底是学什么的。
我很喜欢音乐,但我发现,有些东西是需要天赋的,
高考失利后,我想换个方向,偶然发现广州有一所开设影视专业的艺术类专科院校,尽管遭到老师和家长的坚决反对,我还是填报了志愿。
(图/受访者提供)
2013年,我满怀期待地开始了大学生涯,但很快感受到了巨大落差——老师都是科班出身,但课堂上的教学还是以理论内容为主,没有人教我怎么做电影。
那几年,国内特别流行“微电影”这个概念,我记得当时卢正雨的《嘻哈三部曲》走红互联网后,越来越多人开始跟风拍所谓的“微电影”。我一直觉得“短片电影”和“微电影”截然不同,后者是个贬义词,会把电影变得很业余,每当老师在课上放这一类作品,我就会表现得很不屑。
但学校图书馆办事效率特别高,学生想要买什么书,只要跟工作人员登记,2—3天就可以免费帮你买到。在此期间,
我看了大量的电影书籍自学,包括“如何低成本拍电影”一类的实操书,知道大概几万元预算可以拍电影。
大一的时候,我一天可以在宿舍看3—5部长片。正是在这段时间里,我第一次接触到“法国新浪潮”“意大利新现实主义”等概念,开始形成自己的观影口味。
第一次看到蔡明亮的电影风格,它真正开拓了我对电影的理解,当时还痴迷到一口气读完他的著作、访谈,甚至还找来电影节的大师课看。
(图/电影《爱情万岁》)
大一期末,一位剧组的副导演来学校大礼堂招群演,我被选中饰演主角的助理。在接下来的半个月里,我跟随剧组学习了很多实际操作的经验,包括摄影师、灯光师和录音师等各个职位的工作流程。
大一暑假回老家,我尝试写了一个以临终关怀为主题的剧本,剧本写出来了,但当时的能力还不足以实现拍摄。后来,我突发奇想:
剧本里有一条狗叫金毛,能不能从一条狗的视角出发,去记录不同人物的生活日常,做一部低成本的独立电影?
一有想法,我就打电话给宿舍里的同学凑钱。当时四个人凑齐了两万元的预算,用来购买入门级的设备;一个平面摄影专业的师兄,被我拉来帮忙摄影;忠厚老实的班长,成为了我的录音师。
所有人都是第一次拍电影。为了给大家动力,我还
“画了一个饼”,说:
我们拍的作品不参加微电影节,就参加国际电影节。
总之,在我的“PUA”之下,大家有钱出钱、有力出力。我们拍了十几天,为了控制预算,很多时候都是十几个人扛着设备去坐公交车。
就这样,非常严谨地,我们的第一部作品拍出来了。
(图/受访者提供)
第一次参加电影节
我的第一部作品《狗》,剪了差不多半年。一开始是按照剧本剪的,但我觉得太顺了,太常规了。直到有一天半夜醒来,我灵光乍现,开始打乱镜头顺序,在每个镜头之间加入黑场作为过渡,终于找到了感觉。
当时,帮忙进行混音的同学在我的出租屋里待了一个月。我每天为他做饭,每天“盯”着他,总算完成了任务。
片子做完,差不多是2015年的6月,那时我才开始去查资料,为“国际电影节”做功课。
第一次在官网上用英文填资料,对我来说很吃力,尤其是参数之类的专业术语,都是乱填一通。后来,我陆续收到一些电影节的入选通知,要寄DCP或者蓝光碟过去,当时音像制品寄一次要300元,特别麻烦。
《狗》的第一位观众,其实是一个加拿大人,他负责鹿特丹电影节华语地区的选片工作。当时我在网上找到他的邮箱,就把自己的作品发过去,说:
您好,我是个大二的学生,刚做了一部长片,希望您能帮我看一看。
一个月后他回我邮件说,这是他那年看过最独特的中国电影,我当时以为是在客套,便继续投递其他电影节。2015年12月,在我的生日当天,鹿特丹的选片人给我发了邮件,询问能否在影展上放映我的作品。
当时我很高兴,毕竟它是一个规模很大的电影节,马上回复说好,还和他炫耀说,片子已经在欧洲的一些电影节放过了。
结果他告诉我,那就是没有首映了,没有首映的话他们就
不放了。
这个时候我才知道,原来
大规模
的国际电影节,都有“世界首映”的规则要求,
很多电影节
至少也
要求
国际首映、
地区
首映。很遗
憾,之前一直都不知道
。
(图/受访者提供)
我第一次参加国际电影节,是在2016年。当时,我受邀参加了第32届洛杉矶亚太电影节和第39届美国亚裔国际电影节,
它们是分别位于美国西海岸和东海岸的两个最大规模的亚裔电影节,只要是在美国发展的亚裔电影人,几乎都会参与这些电影节的交流活动。
当时,大家觉得一个年仅20岁的大学生,能够创作出这样的作品是很出色的,有人甚至提到“中国电影新浪潮即将来临”云云,这让我感到非常不好意思。在此之后,一些制片公司也开始主动联系我,表达合作的意向。
(图/受访者提供)
在创作《狗》这部作品时,受限于预算,我无法回到家乡进行取景。
2016年回家过年期间,我很偶然地使用手机拍摄了第二部作品《除夕》。
那天我在镇上闲逛,偶遇了一个非常熟悉的拾荒老人,小时候大家
都叫他“猴先生”,但没人知道他从哪里来,要往哪里去。出于好奇心,我跟着他一路走,一直走到他居住的老宅子,拍摄了他当天的活动——为了确保不被打扰,我将手机设置为飞行模式,并错过了家里的年夜饭,还被家人责备了一番。
2016年年末,厦门的双栖青年影展放映了我的《狗》和《除夕》,恰好蔡明亮导演也在那里进行放映活动。我带着之前购买的正版DVD去找他签名留念,他很慷慨地一一签完。现在这些DVD还保存在我的办公室里。
那一年,我去了非常多的电影节,借此机会免费环游了世界。而且,我也希望别人可以看到我的作品,给我有效的反馈。
(图/受访者提供)
戛纳漂流记
《夏至前天》原本是何钰鹏在哥伦比亚大学的研究生作业。他之前在我的工作室实习。2022年年初,他把第一稿的剧本发给我看,讲述的是一个农村少年和他爷爷之间的故事。
看完之后,我发现它非常适合戛纳电影节的调性——这部电影注重描绘私人体验,更强调个人情感和内心世界。
于是我就问他是否考虑报戛纳电影节,可能得做一些改动。在修改剧本时,我加入了地区改造和人口迁徙的背景,并增添了一些爱情元素。
我做这个项目的私心,是希望能回到潮汕拍摄一部电影。因为这几年家乡的变化特别大,一直在进行新农村改造,我希望能有一个契机来记录这些变化。
《夏至前天》正好是以乡村为题材的故事,最终在我的故乡赤凤镇取景拍摄。
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带着团队回老家拍电影,村里的人和亲戚实际上并不知道我在做什么。
我告诉他们,这只是在拍摄一部“小短剧”、拍着玩。因此,村里的人也乐意配合我当一回演员——实际上,片中出现的人物有90%都是我的亲戚。
(图/受访者提供)
在报名戛纳的时候,我们做了一些权衡,最终报了基石单元。
这一竞赛单元以扶持青年电影人为主,比起竞争激烈的短片主竞赛单元,我们会更有优势。
最后,评审团在2000部作品中选出了13部入围短片,其中一部便是《夏至前天》。
20岁的时候,我觉得戛纳对我来说是一个遥不可及的舞台,我很渴望有一天能带着作品进戛纳,
所以得知入围的当下如释重负,因为我终于可以给身边的人一个交代了,虽然也没有人逼我给一个交代。
作为一个入围的电影人去戛纳,与作为一个影迷去戛纳的体验确实截然不同:
首先是不用抢票,热门的场次,戛纳可以为你留票;其次是主办方给我们安排的活动行程和内容非常饱满,你可以在各种官方的活动和party上,与来自各地的电影人产生交集,其间可能产生新的项目合作。
这次在“电影人双周”的开幕派对上,我遇到了一直很喜欢的王兵导演,并且留下了他的联系方式,希望后续可以和他交流。
(图/受访者提供)
关于戛纳电影节上的“鼓掌文化”,其实我也看到,一些新闻报道会把掌声的持续时间作为影片宣传的卖点,比如某部电影获得了10分钟或18分钟的连续鼓掌——但其实它鼓掌是人们表达欣赏和尊重的基本礼仪,现场有些人鼓到手累了,也会看看手机、拍一些视频。
《夏至前天》的首映体验也很有趣,我发现观众在看片子时,存在着一定的文化隔阂。
在短片竞赛的剧组派对上,有一位华裔女孩与我们谈论起这部潮汕短片。
她提到,她一看到餐桌上的摆盘,就能够感受到主人公的爷爷已经去世了。
然而,这个细节在片中表现得比较隐晦。我们随即邀请了其他观看过这部短片的外国影人前来讨论,
但发现没有人能够察觉到这一点。
包括《夏至前天》的结尾,呈现了男主角在韩江漂流的画面,他说了一句“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的问题”。然而,戛纳主办方在进行法语字幕翻译时并不确定这句话的具体意思,为此发了邮件向我询问。
这让我推测戛纳在选片时可能并不会特别严谨地关注故事的细节,而更注重整体的情感和感觉。
(图/受访者提供)
总体而言,我觉得我很幸运,能够从事我喜欢的工作。
作为一位“亏钱”的艺术片导演,我还可以参与其他项目的制作或担任监制,确保自己生计无忧,未来两年也将专注剧情片的创作。
我坚信,在未来,会有越来越多的华语电影在国际电影节上亮相。当然,具体能取得多大的突破,还要考虑评委的个人口味和偏好。
但相比于10年前,如今的年轻电影人有更多机会将自己的作品带到电影节上去。
近年来,国内出现了许多专业的代理公司,它们可以为你提供投递电影节、公关活动等方面的支持,使你少走弯路。
而且,如今世界范围内涌现出许多亚裔电影节,它们的存在让更多的亚裔影人有机会聚集在一起,进行交流和碰撞,从而让他们的声音传播得更远。
同时,我们也在国内策展,将更多优秀的短片带回来,让国内的电影人能够看到更多不一样的作品。
(图/受访者提供)
校对:邹蔚昀,运营:小野,排版:付赢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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